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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互相隱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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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互相隱瞞的事

空蕩蕩的走廊上,三個人對角而立。

鄧新決見虞歲穗的表情就知道她猜到了,想起剛才自己那一嗓門,不免有些尷尬,就慢慢走到袁朗旁邊,想找點安全感。

虞歲穗皺著眉又問了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袁朗正要開口,鄧新決的電話在關鍵時刻又響了。

袁朗:“…”

“餵,虞主任,到了到了,在樓下呢,馬上來…”鄧新決神色為難。

“虞主任,我爸?”

虞歲穗不打算在這費口舌,繞開兩個男人,拔腿就往樓梯間走。

袁朗緊隨其後,鄧新決扶著他的細框眼鏡小跑著跟上來,慌張間還差點被門撞到,幸虧袁朗眼疾手快拽住他的後領,不然他今晚真得去五官科報道。

袁朗有點嫌棄他笨手笨腳,心想這人到底是怎麽考上的文職,一邊像拎小雞仔似的把他拎到前面,鄧新決還忙不疊回頭跟他說謝謝,被他的冰山臭臉嚇了一跳,趕緊轉頭追著虞歲穗往上走。

這個時間,不用值班的醫護都下班回家了,專家門診外的金屬座椅全空著,和白理石地面一起冷幽幽泛著光。

虞銳夫聽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旋即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

他轉身看去,驚訝地發現虞歲穗站在門口,因為路上走得急,微微喘著氣。

“爸。”

“歲穗?”虞銳夫摸了摸還沒有謝頂的頭,征詢的目光掃了眼她身後的兩人,意思是“誰告訴她的?”。

袁朗和鄧新決都搖頭表示自己沒說。

辦公室裏還有一個年長的醫生,坐在上次那個年輕女醫生坐過的皮質沙發上。

安安玩過的兒童相機躺在辦公桌的角落裏,虞歲穗此時看到那上面的卡通形象,只覺得它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人,微笑的樣子有點詭異。

那位醫生見到袁朗就笑著打招呼:“你是小袁吧,阿雲跟我說過你是他助理。”

袁朗傾了傾身:“是我,陳主任,辛苦您這麽晚還過來。”

對方客氣道:“沒事兒,阿雲也幫過我的忙嘛,這算什麽,再說我最近剛好在寧州,順手的事。”

虞銳夫把虞歲穗拉到一邊問:“歲穗,你這麽晚跑到醫院幹什麽來了?”

“我來…”

虞歲穗心裏一跳,這才想起魏愛汝還在樓下輸液,護士說半小時掛完藥水,現在還剩下五分鐘。

“我帶朋友家的孩子打吊針。”

鄧新決主動說:“沒事,我過去看著好了,叫什麽名字?”

虞歲穗趕緊說:“魏愛汝,她那個廳人很少,穿著寧中的校服外套。”

“行,那我等會兒把她送回家,你們聊,不著急。”

鄧新決很快出去了,虞歲穗才發現沒跟他說謝謝。

“爸,到底怎麽回事?”

虞銳夫見瞞不過她,只能說:“前段時間你外公不是來做體檢嗎,就發現了一點小問題。”

“小問題?”

“對啊,血脂有點高。”

“血脂高你們偷偷摸摸不讓我知道幹什麽,”虞歲穗有點急了,“爸,能不能別把我當小孩,你這話騙小孩也不信啊,我要看報告。”

虞銳夫把她拉住:“你看什麽報告,你又不是醫生,看得懂啊?”

“我當然看得懂。”虞歲穗走過去拿起桌面上報告,掃了兩眼,臉一下子白了。

她的確不懂那些數字和字母代表什麽,但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楚,“腫瘤”,“病變”,目光移到最下方,“直腸中上段癌”。

她再三確認,眼花繚亂的指標全指向一個相當簡單的名詞——癌癥。

而患者信息處赫然是厲海峰的名字。

陳主任從醫多年,見狀說道:“沒關系啊孩子,這個問題不大,如果只是t1t2的話是不會侵犯血管的,腫瘤的位置目前也不是很危險,你看浸潤也不是很嚴重,所以先不用太緊張。”

虞歲穗問:“是切除就好了嗎?”

“得先做核磁共振,等結果出來才能知道它的分期,然後再決定手術還是化療。”

“這樣啊。”虞歲穗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聽見沒,陳主任都說沒事,好了,爸爸還有事情要和陳主任談,你先回家去,聽話,”虞銳夫覺得已經夠了,朝袁朗招了招手,“袁朗,等會兒還得麻煩你幫我把她送回去。”

“好。”

虞歲穗走出辦公室,袁朗慢慢跟在她身後,她覺得腿有些軟,就在外面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來緩緩。

“別太擔心,”袁朗怕她哭,安慰道,“就算是癌癥,但好在發現得早,大校身體又這麽好,不會有事的。”

“對啊,外公身體那麽好,好端端的人怎麽會突然生病呢?”虞歲穗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只覺得喉嚨像被人掐住似的喘不上氣。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有端倪。

虞歲穗記起上次給虞銳夫打電話突然提高的聲調,那是想要蓋住厲海峰的聲音。

還有回家那次,進門的時候厲蕾面前擺著幾張紙,應該就是剛才在辦公室見到的病理報告,她收拾茶幾就是為了不讓虞歲穗看到。

她早該想到的。

她第一次在醫院遇到鄧新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

怎麽會這麽遲鈍呢。

“我知道,肯定沒事,”虞歲穗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顫抖的手指交握在一起,指尖被掐得失去血色,“我就是,我就是有點擔心。”

袁朗有些不忍,伸手在她發頂上輕輕拍了拍:“別怕,現在結果沒有出來,初期也都是可控的,而且你舅舅已經聯系了最好的醫生,一切都沒有問題,有我們在呢,你放心,肯定沒事的。”

虞歲穗的頭往旁邊偏開,淚水終於湧出眼眶,醫院裏不能喧嘩,她擡手捂住嘴不發出聲音,哽咽盡數咽下去,眼淚一層層地從指縫間淌過。

袁朗手忙腳亂地拿紙巾給她擦,薄薄一片紙很快就濕透,總共只帶了一包紙,用完了就沒了,虞歲穗的眼淚卻流不光,袁朗不會哄人,只能蹲下來拍著她的背念叨“不哭”。

他把渾身上下的兜都翻了個遍,只翻出一盒牛奶味的優格硬糖,拆了包裝拿出一顆給虞歲穗。

虞歲穗剝開塞進嘴裏,沒含多久就用牙咬碎,用力按了一下臉,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等結果出來要多久?”

袁朗回答:“差不多一個月。”

“怎麽要這麽久?”

“因為結果出來需要的時間比較長,而且我們要去上海,那裏的醫院更好。”

虞歲穗楞住了:“去上海,為什麽…這裏的醫院看不了嗎?”

那個城市的醫療資源是公認的好,因此她潛意識裏以為外公的病情是嚴重的。

“不是,”袁朗連忙解釋,“當然可以,只不過去那裏有經驗的醫生更多,更放心麽。”

“我明白,”虞歲穗擡手把眼淚擦了,用過的紙巾都團攏在手心裏捏得皺巴巴的,“你說的對。”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又問:“我們家就我不知道麽?”

“沒,”袁朗說,“你外婆應該還不知道。”

“千萬不能讓她知道。”

“嗯。”

虞歲穗忽然感到害怕,扭過頭盯住袁朗的眼睛,像要從裏面找答案:“那萬一,我是說萬一,必須得告訴她怎麽辦?”

袁朗看著她,一時無言。

他想起退役前那個冬天執行的最後一個任務,他所在的小隊意外碰到了雪崩,他在狙擊鏡裏眼睜睜地看著冰雪剎那間淹沒了全世界,生死就在眨眼間,他什麽都改變不了。

犧牲的那個戰友回眸時的眼神和現在的虞歲穗一模一樣。

他能說什麽呢,什麽都如鯁在喉。

生活的美好像鏡頭前的歐根紗一樣讓人覺得死亡和惡疾都是遙遠的謊言。

而當面前這層紗布被不測的子彈打破的時候,槍口後的人攔不住也躲不開。

袁朗想,真正的恐怖不是湮滅,而是眼睜睜看著子彈朝頭顱飛來,不知道它還有多久抵達,也不知道會有多痛。

他們經歷過同一種慌張,這種慌張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歲穗…”

鈴聲響起在黑夜裏。

袁朗忽然如釋重負:“你有電話。”

虞歲穗吸了吸鼻子摸出手機,當她見到屏幕上亮著張栩生的名字時,頓時感覺心臟被狠狠攥緊了。

就好像從一個漩渦被拉進了另一個漩渦。

她清了清嗓,確認聲音沒有異樣才接:“張栩生。”

袁朗聽到這個名字,心下了然,默默走到窗邊等待。

“歲穗,你怎麽了?”

他還是聽出來了。

張栩生總是知道她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她根本騙不過他。

虞歲穗低下頭,眼淚不受控制地從鼻梁滑下來,接二連三滴在手背上,溫熱一片:“張栩生,我明天可能來不了了。”

“沒關系,明天不來還有下次,不著急。”

張栩生猶豫片刻問:“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嗯。”

“你是在哭嗎歲穗?”

“我…”虞歲穗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在他面前再次決堤,她把頭埋在膝蓋上泣不成聲,“我外公生病了…”

她聽到張栩生疾走了幾步,然後是他開門的聲音,緊接著西北的風就穿過電波吹到了她的耳邊。

“別怕歲穗,不會有事的,你現在一個人嗎?我…”

她聽到張栩生突如其來的沈默,知道他此刻也有心無力。

張栩生何嘗不想立刻趕到她身邊來寬慰她,但卻無法實現,想問她情況如何,又怕問得太多戳痛了她的心。

“我沒事,已經問過醫生了,醫生也說情況不壞,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最近可能會忙一點,你別想太多,”虞歲穗用袖子擦了擦臉,平穩聲調問,“你呢,最近都好嗎?”

“我很好。”張栩生不願她故作堅強,他總想讓她沒有負擔地依賴自己,可他發現虞歲穗始終在克制,克制到了小心翼翼的程度。

覆雜的情感揉雜在一處,兩人都不由默然,分別太久,竟無話可談,唯有白色的月光默默照亮了南方的海和西北的沙,訴說著無盡的思念。

“你…”虞歲穗仰頭望了望天花板,調整了一下狀態,閉起眼才把淚水攔住,“你在那邊,小心一點,不要受傷。”

“我知道,”張栩生低聲說,“你放心。”

有一瞬間虞歲穗在想他會不會說“飛完這次就回來看你”,可最後他也沒有說出那句話。

虞歲穗覺得今晚的自己格外軟弱,其實並不是,是她積攢了太久的擔憂,而厲海峰的病讓她終於看到了深藏於內心的恐懼。

她始終提醒自己國大於家。

畢竟她出生就在這樣的家庭裏,不說厲海峰,厲蕾常年執行任務,虞銳夫遇到過的醫鬧也不少,表姐刑瑾明明可以做更吃香的工作,非要和一幫男警去對抗毒販,甚至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季風也毅然去了遙遠艱苦的西北。

親人友人和愛人,如果她要擔心每個人的生死,恐怕會焦慮地活不到二十歲。

不能再想下去,她怕自己再想就會忍不住要求張栩生留下來,留在她的身邊,她知道現在自己並不理智,不想以此時的痛苦為借口再創造另一種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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